“谢谢……”
我接过镶了金边的精致玻璃碗，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，姑且把难得挤出的笑容僵在那里。正因为不是罗兰的企图，她乐得更加不可开支了，用手捂着嘴的样子店长全当没看见。
我很想上演买椟还珠的戏法，无奈手中的食物退不回去。
“这个天气让人联想到清热降火的东西，所以我才突发奇想做了苦瓜味的冰淇淋。本来只是希望能有熟人来尝个鲜，不过能遇上罗小姐的男朋友真是很幸运。”
看来一层误会没解除，又要结下新的怨念了。店长显然没能理解我们两个举止中的深意，手指相扣撑在柜台上，等待着我品尝之后的评价。他应该一向很清闲，在客流量不大的小店里，平日潜心研究冰淇淋的制作方法，当然现在也是安心做一名看客。
我是安不下心了，评价到底是怎样，看一眼碗中的薄荷绿就能知道，我又偏偏对苦味痛恨至极。
绿色的冰淇淋虽然少见，但是谈起抹茶黄瓜一类的口味还是猜得到一些的，所以玻璃碗端出来的时候没太在意。等到发觉是糖衣炮弹的时候，已经没有推辞的余地。
“请问还有没有……”
“哦对了，勺子是吧。你看我这脑袋，光顾着推荐新品，忘了勺子这回事，稍微等一下。”
他撑起靠在柜台上的身体，转身来开壁橱的小门，从整齐码好的餐具池里取出一根勺子。勺子同样做工精良，凹面的地方出于做工考虑没有加什么装饰，但勺柄还是绣上了花纹，和本不是一套的玻璃碗尤其相配。
接过金属勺的那一刻，就已经无路可退了。脑袋里唯一剩下的念头，是应该一口气吞掉还是先尝一小口，以及后续应该如何给出委婉的评价。
当我充满怨念地看向一切的罪魁祸首——罗兰时，她并没有等着我出丑的那一刻，而是向柜台里正期待着的店长招了招手。
“店长！能也给我一根勺子吗？”
“当然，餐具这里多得是。”
接过和我手中相同款式的勺子，以相同的姿势握在手里，只不过两个人的表情完全不同——一个是要事与愿违的痛苦表情、一个是一如既往的笑脸。
我猜不透她的真正意图，只能摸得清一个大概，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，都应该和捉弄我有关。落井下石，应该也是学会恶作剧的必修课之一。
“不如，我们来比赛吧？”
“这碗冰淇淋，来比比谁吃得快。”
毋宁说在别人努力装样子的时候擅自打断，然后抱着随时都能戳穿的心境发起挑衅，实在是很恶劣的行径。不过到底出于什么目的，在说明比赛内容的那一刻已经明了了，所以我也懒得再去追究。
然后很明显，这场比赛要是罗兰卖力的话，不仅可以赢得比赛，还可以站上“帮我解围”这种道德制高点。要是我更胜一筹，同样对自己没好处，而且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肯定又要遭到罗兰笑话。
真是进退两难，当我在无端设想中自相矛盾的时候，也不得不赞叹罗兰布下了很精妙的局。
或者说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也没错，平常即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做理性权衡，已经到了难以摆脱的地步。我伤脑筋地擦了一下额头，才反应过来罗兰根本不会想这么多。
“免了。第一次拜访高雅的冰淇淋店就遇上难得的新品推荐，我可不会让机会白白溜走。虽然很抱歉，但是我要一个人独吞。”
“噗——”
这家伙真是不领情，我已经很努力在打圆场，她却只是做到憋着不笑出来的程度。她握着勺柄的手来回晃了晃，然后压低声音说道：
“你就别逞强了，两个人平分吧。”
再隐瞒也是白费功夫，罗兰做出友好的提议，也并不是不能接受。在微不可见的一声叹息之后，我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。她冲我咧了一下嘴，声线又回到了原来的高音调。
“那么，五、四、一、比赛开始。”
是当作自己的本分乖乖吃掉？还是把胜利拱手让出？强烈的好胜心在其中作祟，让人来回摇摆不定。正在我难以决策的时候，罗兰犯了规跳号发令，回过神来慌忙动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。
她一勺把整个冰淇淋球都舀进了嘴里。
“喂喂，骗人的吧……”
虽然脸上作出若无其事的表情，接近冰点的低温一定冻得她牙龈发麻，面部肌肉说不定是因此才勉强撑住。她用口腔里的余温一点点融化冰球，腮帮子渐渐瘪了下去。
然后脱口而出第一句话——
“我赢了！”
从语调中能明显听出舌头冻僵造成的后遗症，嘴巴里还散发出淡淡的冷气。
“你没事吧……”
“当然没事。店长，虽然苦瓜冰淇淋的点子很好，也的确能消暑降温，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接受不了太苦的味道，有可能会卖不出去吧？加点糖霜之类的可能会稍微缓解，像绫泽这样的人，看起来很困扰呢。啊对了绫泽，一不小心把你那份也一起独吞了，不好意思哦。店长你看在我的份上再做一份草莓味的嘛，虽然菜单上没写但我相信你肯定有准备，就算我请客好了。”
她不带喘气把话一连串说完，故意没有留给我插话的机会，在店长困惑的目光下接过另一个玻璃碗。
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卖力的。
我很想这么说，但是罗兰摆了摆手，示意我到另一侧的座位上去。天花板上安装了亮度不高的水晶吊灯，在暖色调光源的映衬下，我们两人再次相对而坐。
“味道怎么样？”
“很不错……”
很想让她也尝到正常的草莓口味，但对于或许尚未恢复的罗兰来说，这无疑是在为难她。她露出在平常不过的微笑，使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一向崇尚理性分析的我这次却误判了，她出人意料的行为并不在我的考虑之中。认定她只会恶作剧的想法，也是我毫无根据的猜测。
到底是谁在逞强，答案不得而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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